母亲要求严厉，自认是名门望族，这不许那不许，大概是哪都不许。
对这唯一的疑问是没人问我的意见，也没什么好疑问就是了——出生在这种家庭。
我两岁上的幼儿园，母亲站在旁边，拉着我的手，她穿着高跟鞋，高得不真实，她的声音都要随风飘走，她说，“这些小孩子都这么脏，不要和他们玩。”
母亲禁止我和他们交朋友，这是必须执行，也是可以执行的，只要在他们向我示好的时候说，你们怎么这么脏啊，离我远点。
这是母亲亲手递给我的，一把刃。
我从幼儿园毕业了，毕业照上大家都笑得开心，我被孤立在人群外边，试图牵起我的手的老师被我甩开了。
对于我内心的平静，我想母亲递给我的刃太过锋利，我没握紧的时候，刃割破掌心，又紧接着迎来了一巴掌，不止一巴掌，那是母亲在家里绝对的威严，磨砺出来的。
上小学也和普通人没有差别，尽管母亲牵着我的手把我送进了据说名门望族的子女才能入学的学校，在她看到我的同学后，期待我交朋友的心思也破灭了。
她说，他们一点都没有名门望族的样子，不要和他们玩。单从字面上看，母亲讲的很平淡，无所谓，听在其他家长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我走进教室里，主动将一张桌子和另一张桌子拉开，坐了下来，越过一群穿着华丽的小孩，我向窗外望去，是母亲赞赏的目光和其他家长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母亲上的节目电视上天天都有的播，我看得懂放在前面的名牌，我想，其他家长也看懂了。
多亏那些家长，我不必主动拒绝他们，他们自发地远离我了，他们经常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其实听得见，相比于母亲的惩罚，这其实更像是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听的电台节目。
初中我上的很苦，在同学眼里一如既往不讨喜，这虽然没什么关系，但因为这些同学错误的理解反而对我更亲近，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被罚跪祠堂，导致我现在一进到祠堂就想要跪下。
初中勉强平安地度过了——母亲根据我在集体照中的位置的评判决定我是否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跪祠堂，这次也是，母亲指着老师强硬要求缩短的距离，“勉强过关。”
高中开学前的几天，母亲拿着班上同学的资料在看——我瞄了一眼，看到了学校名称——母亲是不会告诉我的，大概也是什么名门望族才能进的学校。
我一直不知道母亲心中那杆标尺偏向哪一侧，她同样在初中开学前把全校的学生——名门望族的子女都细细挑过一遍，全校三千多人，没人能满足母亲的要求。
我不能多看——母亲给我安排的时间里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班同学名册”这一项，事实上我也不想看，托母亲的福，初中我对班上的同学的印象还停留在这都是谁上。
同是名门望族的同学中被赋予的好似都是“和周围的同学打好关系”这一职责，我连认识的都没有。
不难理解，我大可以透过母亲华丽大方的衣着看到母亲高傲的心。
没过多久，母亲拿着厚厚一沓纸来到我房间，她脸上是遗憾的神情，我很熟悉，除了仓促上的幼儿园外，她每次都会是同样的姿态，同样的神情，说同样的话，“很遗憾。”
我点头，高中生总算心思透彻点了，他们几乎是一看到我脸上冷漠的神情，就吓到不再和我搭话，他们也许窥测到了一点点我的生活——冷漠。
后来我被世界排行第一的大学录取——母亲选择的，她照例看了一遍在校人员名单。
她的指尖点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划过，突然，她说，“简言，你有朋友了。”
我十七岁，第一次从母亲的嘴里听到这句话，我抿住唇，嘴角还是忍不住地上扬了。
母亲说的人我在开学典礼上见到了，我坐的位置靠后，侧身就可以看到从后门悄悄窜进来的学生，没几个这么大胆的，井则算一个。
我向母亲要来了他的照片，睡觉前都要看一眼，我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那个人就是我的朋友了，是这辈子的第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
这种行为无疑是变态的，但我想，井则他会原谅我的。
井则来得晚，坐到了我旁边，我几乎是在他一坐下的那一瞬间握住了他的手——原来这么一双手才能满足母亲的要求。
他没有责怪我的唐突，“怎么了，同学？”
井则说的是英语，我脑子里乱七八糟转了一圈，好久才反应过来，“做我朋友吧。”
这一言难尽的开头……
不知道井则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我就像个色狼，色眯眯地捉住了一个妙龄少女，好吧，可能像个黄鼠狼……
根据他的反应，大概是理解成了异国他乡的老乡惺惺相惜，我放下心来，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和母亲交代。
母亲打来第一个越洋电话时我在和井则吃中午饭，照常和母亲汇报了进度，“关系一般般？”她一句反问句就问的我哑口无言，挂了电话后我都在回味那一句。
井则开了红酒，我要了一杯，让我最意想不到的是我的酒量，母亲一直禁止我喝酒，我意想不到，一杯下肚我就晕乎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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