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部电影的主角，都会有那么几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曹植等到了。
曹植被押到了大殿。这里像一个十分昏暗的庭审现场：高高在上坐着决策者曹丕，两边是陪审的三台九府众博士。公诉方王机低垂着头。曹植立在被告席上，脸上一丝阴霾也无，甚至有爽朗的笑意。他身后是法警，周身有一圈皇帝的囚笼——看不见，但或许存在。灌均站在二曹之间，背对着曹植，我们暂时不知道他到底是辩护人、证人、刽子手，还是无足轻重的Nobady而已。
一切光源都消失了，只有两盏聚光灯打在曹丕和曹植身上。庭审开始了。
曹丕在宝座上微微倾身，说：好久……不见，临淄侯。
听他这话，曹植眨眨眼：是吗。
曹丕不说话，示意王机上前。王机咳得厉害，不敢看曹植，小声说：临淄侯你——
曹丕喝道：大点声！
一道光打下，照亮了立在群臣里的王昶。五花大绑着的王昶面有惧色，他身后站着两个黑衣人。王昶说：哥哥，哥哥，救……
王昶还没说完，黑衣人就用胶带封住了他的嘴。王昶头上的灯灭了。
王机又擦了一下汗，十分吃力说道：陛下问你！“当我登大位之时，天下有哭者。”陛下应天而禅，临淄侯为何悲哭，可是心有不忿！可是蔑视天威！
曹植还没缓过神来。黑暗里的灌均忙想开口，曹丕目光如炬，斥道：还轮不到你说话！
这一声把曹植喊醒了，是轮到他说话了。曹植眼睛一转，舒了口气，答：我当什么事惹阿兄生气呢。臣弟虽远天恩，但情注于皇居，心在乎紫极。陛下即位乃是顺天应时，我欢欣不已，又岂会悲哭！汉氏绝业，大魏龙兴，只人尺土，非复汉有。故而我尽毁鄄城旧殿，修补他处，以彰魏徳昭昭！
是这样吗？曹丕问王机。
王机舔唇：似乎……洛阳城的人都这么传的。
曹丕不置可否：你哭不哭的，其实并无所谓，你挑战我，可以，我可以稍稍纵容你。但你绝不可挑战国法！
臣弟不曾！
住口！灌均报你不自抵励，饮酒无度，悖慢使者！
灌均忙说：确有其事！
二人异口同声怒视他：不在问你！
你派人去邺城做什么！
我只是叫人去市布！
撒谎成性！什么心在乎紫极，你就这么关心我的？
我日日思念陛下！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笑话？你站起来做什么你给我跪好！
我在你的面前手无寸铁，我卸下了防备。我不愿张牙舞爪不愿意争斗，但我一定要站起来！
看看你，曹子建看看自己的样子！丑陋的狰狞的倔强的，你还敢说你没有目无王法？
我只跪哥哥，不跪帝王！我纵然是丑陋狰狞倔强，也是因为你无情自私狭隘！
好好好。真话，我终于听到了真话……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说的不是我想的……哥哥别转过去，别背对我！
你放肆！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生气了？我们小时候不是经常不听父亲的话吗，那时候我就怕，但你对我说没事。你为什么现在生气了？
临淄侯！
这次不是灌均模仿了，曹丕的声音无比清晰。
曹植的笑僵住了，眼前的他同昨日判若两人。曹植开始觉得昨天只是自己的幻觉，却根本不知道，坐在宝座上的是皇帝，下了宝座的才是亲人。这是被他长久以来视若无睹的浅显道理。
曹植欲膝行向前，却被身后法警制住了。
宝座上的曹丕重新坐稳，问王机如何治罪。王机心惊，说全凭圣裁。
曹丕喝问在黑暗里只能看到剪影的众臣：临淄侯如何治罪！
——当去爵为民！
——当流放三千！
——当发配边疆！
这是臣子在试探曹丕的心思和底线，于是曹丕震怒：太轻！临淄侯，临淄侯他大逆不道，犯三千之首戾！他……你你你，你其罪当——！
曹丕指着曹植，却猛地哽咽住了，眼睛瞪圆，双唇颤抖。真的到了这时，曹丕才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那个字。曹丕闭上眼。他不痛恨任何人，他只觉得无奈。这世上真的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两旁文武大步向前，一齐请道:当诛！当诛！
一个人说不出的话，总有别人能轻易出口。空中似有惊雷炸响，闪电劈来让朝堂瞬间明亮，继而又陷入了浓重的晦暗。灌均在这一秒里，看清了众人的脸。惨败的灯自上而下打在他身上，灌均跌坐。他向着阴影里的曹丕磕头:陛下！不能杀！
百官的声音盖住了他：
——当诛！
——当极刑之！
——当夷鄄城侯府！
曹丕眯着眼，他的目光穿透了黑暗，细细打量着群臣，然后在心里记着这一句句都是谁说的。灌均扭头看向曹彰，用目光哀求他。
曹彰立即一脚站出人群，一束灯光打下来，他厉声问道：谁敢动临淄——
曹彰话没说完，被人从背后捂住嘴，随即脖子一折，瘫了下去，头顶的灯骤然熄灭。双膀被托起，曹彰被安静地拖进了阴影里。
灌均看向曹彪，后者脸边亮起一点烛火。曹彪畏畏缩缩，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一切都……听陛下的……
曹彪慌张躲进了百官里。
膝下一扭，灌均回看曹丕，一再叩首:陛下！陛下三思！
当诛！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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