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灌均带着一群人进来了，把侯府不大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为首的王机率先作揖，见过了君侯。灌均和仓辑同样，身后众官员纷纷照做。很明显，临淄侯虽然没什么权力，可还好他姓曹，这是他最后的通行证，只要他哥没决定要他命，就莫敢不来享。
主次落座，曹植举杯，随后是王机等人按官阶依次敬酒。酒过三巡，觥筹交错，耳热眼花，众人缓带共舞，不在话下。再有秦筝齐瑟相伴，弦乐入耳，直觉得飘忽思散不似人间了。临淄侯似是变回了邺城里那个穿着潮牌、置酒挎剑、弹着电音古琴的少年，恣意欢笑，忘乎所以了。
曹植随手搂过一个官吏的肩膀，我们叫他官吏甲。曹植醉眼惺忪，对官吏甲说：今天难得快活，平时有灌均那厮盯着，受那鸟气，不痛快。
官吏甲只当他开玩笑，畏畏缩缩瞅了眼一旁的灌均，干笑两声：君侯这话说的，他可是……
我这话怎么了？曹植撇嘴：哦～我知道了，你怕了。你们一个个都怕他。我可不怕，我偏要说了！他不就是我哥哥养的一条狗吗，你们要是做人的话，又何必怕他！
官吏甲冷汗直流。灌均走上前来，把甲拉到一边，直面曹植：君侯，您这是什么意思。
曹植拍他肩膀，笑得前仰后合：诶，无意无意。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不然他又要跟我哥打小报告，哈哈哈我真是不胜其烦……
灌均面色铁青，说：君侯可是不把我这小小的监国放在眼里。
曹植说：监国监国，监人之国。不黑不白，不人不鬼。我看啊，无非怙恃圣威罢了。
众人见情况不对，面面相觑，一齐上来拥着扶住曹植：君侯，监国大人就在此处，您看……
曹植趴在地上，蹙额细细找寻起来，末了抬起头对众人疑惑道：此处？没啊。灌均，喂，姓灌的，你在哪儿呢？
灌均阴沉着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理会他，曹植耳贴地面，敲门似的拍了拍：我到你家来找你啦，你快从下面出来呀。
这是把灌均当老鼠呢。曹植像是把自己逗乐了，大笑起来。在场的其他人可不敢笑，也不敢说话。却见曹植站起身，跌跌撞撞冲着灌均而来，往他胸口虚抓一把，随即往地上狠狠一掷，口中念念有词：灌均，我让你放粘鼠板，你不放，还，还要我亲自抓……这等乱嚼舌根、尸位素餐的米虫……弄死……弄死便好……
是不是？曹植抬头环视四周，左摇右晃，笑得灿烂，最后还不忘对地上不存在的“老鼠”狠狠碾了两脚。
王机皱眉，却不言语。灌均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死一样的寂静，耳里只有曹植断续的笑声和不在视线里的谢氏嗑瓜子的声音。而他自己只觉胸闷气短，虽说是演戏，但总觉得曹植像是把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吐出来了。刚才那一扔，用劲不小。
他怕是很早就想弄死自己这只老鼠了。
逼到曹植身边，灌均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用曹丕的声线一字一顿说道：临、淄、侯，陛下可是——
我说过了你不配提他！曹植双目充血，揪住灌均双襟往后死命一推。灌均一个不稳跌倒在地，曹植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哭喊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们……
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他们呆立在原地，完全愣住了。不多时，灌均头一歪，不挣扎了。曹植随即松手，往后一撑，初始眼里有些惊恐和不解，但旋即笑道：死了……哈哈哈死得好！都死了才好！
时间像被静止了一般，只有曹植和谢氏的还在流动。谢氏似乎在看电视，隐隐约约听得见什么“杯酒释兵权”。嗑瓜子的声音停了下来，清亮的女声像是在问侍女：这戏真好看，是不是？
侍女没答话。临淄侯没什么钱，那里可能根本没有侍女。但一墙之外的人群却在心里作了不同的答。
在座的你看我，我看你，眼珠滴溜溜转，心思噼里啪啦响。呼吸凝滞，视线来回织成了网，无声的来往质疑更衬得画面吊诡，满场只听得谢氏清脆的笑声悬在头顶。
瘫软在地的灌均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一刹那，如绷紧的弓弦瞬间断裂，激烈的口舌之争骤然爆发。
回过神来的众人越吵越激烈，厅内却越发凉快。
临淄侯恣意妄为，所作所为令人不齿！
醉酒悖慢，劫胁使者！君侯这是蔑视天威！
好啊，给我抓到了，怕不是要造反了！
你们不要想太多了，先看看人有没事儿！
都给我安静！王机难得高声说话，声音有些抖。他面色苍白，下意识擦了擦头上冷汗。
于是众人噤声，可却有一句格外清晰的厉声问话直达王机耳内——
东郡太守，你可要上报？你可要上报。你可要上报！
王机一时间竟听到了好几句这话，男声女声都有，在脑内嗡嗡作响。他双目圆睁，惊慌四望，只见：曹植没事人一样面带微笑，广袖一挥，抚一曲《广陵长虹》杀气腾腾；灌均摊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要咳出心肺来；谢氏躲在别处，目光却穿墙而来；仓辑手攥成拳轻轻颤抖，脸埋在衣襟里，像是吓哭了；大小官吏们或侧脸、或缩脖，面红耳赤。眼前的人神态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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